我家在农村，家里一大堆小孩。我是最小，第五个，也是唯一一个男孩。我出生的时候
，爸爸才26岁。我真是想象不出来爸爸妈妈是怎么把我们在那个穷地方给养大的，算是
奇迹吧。更加困难的是，我们五个小孩读书都很好（除我之外），两个大姐成绩非常好
，但是最后只去了初中师范。后来的几个都读了大学，两个去了浙大，我去了南大。

爸爸从来没有跟我们发过牢骚，没有埋怨过，没有说过脏话。这倒不是因为他素质高，
是因为他胆小老实巴交，从来也没有听到他大声说话过。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总是在开
学，因为5个小孩要学费，要稍微体面一点的衣服，妈妈总是得去借钱，然后在一个学
期里慢慢还。

有一年开学前，我们还是没凑够学费，那时候唯一的收入是种植香菇，每天早上4点钟
起床去摘香菇，然后在天亮前卖给收购站。就那么一天，我爸爸把香菇卖给收购站之后
，不知怎的，趁人多混乱，又把香菇偷偷地给挑回了家，但是回家后，就坐立不安，大
家问怎么回事，我爸就一个劲的抽烟。我爷爷知道了，那个羞耻可想而知，老大一把年
纪了，挑着那萝香菇，跟老奶奶一拐一拐地给人家送了回去，给赔礼道歉。幸亏人家还
给我爷爷面子，没有把事情说出去。那天晚上，我们谁都没有吃饭，因为爸爸躲在床上
不起来。很久以后，我跟我姐姐谈起这件事，竟然都说是这件事最刺激了我们要有出息，让爸妈老年过上好日子。

有一年我妈妈去县医院动手术摘除一个留囊，我在县高中上学，妈妈的手术室早上9点
钟，我等下课了，就飞奔去医院。到了医院的手术科，老远就看见爸爸一个人蹲在那里
，走进了，才发现爸爸在那里哭，是那种想压抑，但是很痛苦的哭。我听到了，一下子
反应不过来，呆呆地站在那里，但是眼泪也飞奔了出来，心眼都到了嗓子口了。我问爸
爸怎么了，妈妈出来了没。爸爸想恢复常态，但是一开口，竟大声地哭了出来，说：”
妈妈还在里面，都3个多小时，也不知道怎么样，急死人了“。我从来没有看到爸爸哭过，但是这个手足无措的形象就永远刻在了我脑海。

小的时候跟爸爸都说不上几句话，爱虚荣的那几年甚至觉得老爸土，穷。但是去了大学后，就实实在在地感谢他。每次都珍惜和他在一块的机会，虽然也没有多余的话可讲。